座談紀錄 - 公民新聞視野下的主流媒體與網路部落格
媒觀論壇:抵抗或是競合 ─ 公民新聞視野下的主流媒體與網路部落格
當媒體亂象充斥著台灣社會,民眾對於資訊來源無所適從時,網路媒體的興起,是否能帶起一股新的潮流,成為公民發聲的管道、記者反叛的跳板?而面對公 民媒體的反攻,主流媒體與其是鬥爭、是合作,還是將之收編旗下?此次媒觀論壇,請到了書寫部落格的記者、部落客及公民新聞平台的主管,討論此新興媒體的可 能性,以及主流與草根之間的競合關係。
合作或鬥爭? 當主流遇上草根
談起主流媒體與公民媒體的關係,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董事長管中祥以樂生療養院保存爭議為例,指出主流媒體儘是將報導的焦點放在衝突場面,樂生背後的人權及文化論述卻毫不提起。反而是網路上有許多熱心的部落客,主動蒐集與樂生有關的各方資訊,讓網友能夠在資訊充足正確的情況下,思考這項議題;並在網路上發起「100元買下『保留樂生』的小小夢想」捐款活動,以募集到的二十萬元買下蘋果日報半版廣告,說明90%保留方案,並要求公開審議樂生的保留問題,證明了草根媒體的力量。
聯合報記者、「念茲在茲blog」 作者張念慈則表示,她發現部落格普遍是反主流媒體的;但在她的部落格裡,想呈現的是記者真正的生活,新聞的生產過程以及背後的故事。張念慈指出,一則新聞 完成後,經過層層的傳遞,可能會因為長官要求、專業考量,或商業利益的衝突,而使內容被不斷不斷地修改,呈現在讀者面前時,已經不是原來記者所寫的報導 了。但部落格不會被限制,能夠呈現出事件最自然的面貌。管中祥回應表示,原本在報紙、新聞台裡只能看到一則新聞的文字或影像,但在部落格上,卻能看到新聞 的生產過程,記者也變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。
公視新媒體部經理何國華認為,部落格具有三種特性,亦即反主流、反權威及反專家,顛覆由上而下的傳播方式,由公民報導自己關心的議題,並藉由彼此協 商找出解決辦法,代表了真正的公民觀點。反觀主流媒體,總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名人與腥羶色的話題,何國華質疑:「每天的30則電視新聞、一份報紙就可以呈現 人民的生活嗎?庶民一定跟這些事情有關嗎?」
對於主流媒體體制下的部落格,何國華認為,主流媒體部落格依然強調名人、追求市場性,是報紙版面及新聞的延伸,失去部落格雙向傳播、交流互動的特 質,主流媒體應更加開放,並虛心向部落客學習,尋找合作空間。部落客董福興也認為,主流媒體的部落格,如中時部落格,強調作者的頭銜、定位,這跟新聞發稿 有何兩樣呢?他認為,以這種方式寫作的部落格,感覺不到作者是活生生的人,部落格應去形式化才對。
本身就在主流媒體部落格的張念慈,提出了她的感想。她表示,她本來在其他的部落格平台很自由地書寫,不想被納入網路城邦;後來被主管發現,便要求她回到報社的體制底下。張念慈認為,回到報社的部落格,影響有好有壞,壓力也不小。
張念慈以「三個燈籠換來的姐弟戀獨家」 一文為例,她為了打開被媒體污名化、身心受創的受訪者心防,在元宵節當天帶了許多食物及燈籠給受訪者和她的孩子,並與其長談了解事情真相;最後終於被受訪 者接納,採訪到獨家,也洗刷了受訪者的污名。張念慈將那次採訪的過程和心情發表在部落格上,得到了許多鼓勵,卻也被其他報社的同業批評,說她是賄賂受訪者 才拿到獨家。但張念慈並不以為意,她說:「只要在書寫當下,你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就好了,不然部落客要承受的東西太多了!」
除了同業的壓力,記者的部落格也會承受到採訪對象的壓力。張念慈說,她以前曾有一次在警察局採訪時遭到性騷擾,她把這件事記在部落格上洩忿;沒想到過了很久之後,這篇文章竟被寄到全縣警察的手上,讓她從此到警察局採訪時,都非常地尷尬。雖然舉了幾個不好的例子,但張念慈表示,部落格讀者也帶給她很多鼓勵,讓她很感動,這是沒有部落格時所感受不到的。
賦權與教育 公民發聲的可能性
部落客董福興指出,公民新聞所關注的,通常是 公共、公益、少數及在地等性質的新聞。一則新聞原本具有的公共性,可能因市場或新聞價值而被取捨,但那仍是必須被關注的;而這類新聞,在公民媒體上不會被 犧牲。董福興表示,部落格能夠形成社群,讓關心某個議題的人互相溝通,互相empower,新進者也能很快地了解;部落格也是一種群策群力的媒體,他舉 例,一般NGO發佈訊息時,記者會開完就沒了,但其後的論述可能幾千幾百字,並不是一場記者會就可以結束的,而藉由討論,部落格可以繼續補完這些論述。
董福興接著表示,報社的地方記者資源少,若要報導所在地的大小事會很辛苦;讓地方人民能夠自己發聲,會是個好方法,但困難在於,民眾的資訊及技術落差,且應該訓練民眾如何思考,以書寫與自己切身相關的新聞。
何國華表示,公視即將推出的公民新聞平台,Peope,亦即台語的「撇步」(小技巧),他們已經訪問了近百個社大或NGO,希望能藉由Peopo還 權於民,並為部落客提供資料庫及專家組織的支援。何國華以Peopo正在推動的農業議題為例,他們請農民自己發表文章,並請後壁高中的學生以及當地的 NGO,為紀錄片《無米樂》主角崑濱伯他們後續的生活做下紀錄。何國華說,這是一場農業公民運動,是公民發聲的種子。
對於公視的新媒體平台,董福興想起樂生保存運動中,部落客們沒有一個好平台來談論樂生,重點不是平台本身,而是當大家關注一個事件,可以讓人很快能 看到。董福興接著指出很現實的一點,他認為,部落客沒有明確獲利方式,無償做不長,若其報導確實有所價值,是否能給予報酬?另一方面,董福興希望能讓新聞 入口網站,以部落格為供稿來源,在能見度高的平台上集結資訊,才能引發更大的共鳴。
部落客林靖堂悲觀地表示,他不期待 公視平台的成就,因為部落客之間的落差大,從國中生到社會人士都有,而大部分的人在部落格上書寫的,還是私生活和心情,很少有公共論述。而對於給部落客的 報酬,林靖堂質疑,這樣是否又成了另一種主流媒體,讓部落客被控制?例如當部落客接受某個基金會的贊助,就會被迫按照他的觀點去寫新聞。
對於公民新聞的影響力,張念慈認為,相較於主流媒體的部落格,高點閱率不代表高影響力。張念慈舉例,如果今天哪個名人說要支持樂生,可能還沒人理 她;但比如說傳播科系學生聯合出來表態支持,就可能引起很大的撼動。張念慈接著表示,記者可以利用部落格,說出在新聞版面中說不完的話,與主流媒體產生共 鳴。她說,她在大學時代也常常寫批評媒體的文章,沒想到現在變成被批評的人;而她寫部落格的時候,常常會省思,自己有沒有違背老師的教導。
另一方面,張念慈認為,部落格的迴響功能,讓她能和網友互動,並受到鼓勵。張念慈指出,原本記者只有被罵的份,因為讀者通常不會寫信稱讚記者,要有 很大的怨念,才會特地寫信給報社;但有了部落格,就可以知道讀者喜歡看怎麼樣的文章,而不是只知道「不要什麼」。她認為,記者都是有理想的,但面對現實壓 力時,因為不知道閱聽人想看什麼,只好就報導一些狗血新聞。張念慈說,讀者有批評,但應也要有鼓勵,當不知道讀者喜歡什麼時,新聞工作者會感到無所適從; 而部落格就是一個很好的溝通管道!
專業或業餘? 公民記者的條件
身為「台灣第一位擁有NCC核發的記者證」 的公民記者,林靖堂說,對於採訪NCC記者會的經驗,他感到很挫折:「當採訪同樣的例行報告時,能寫出什麼跟主流媒體不同觀點?作為一個部落客,在主流媒 體優勢的場域能做什麼呢?」林靖堂表示,在記者會中,法律條文和電訊科技都不是他的專業,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提出不同的觀點;而與在消息來源、記者同僚互 動,以取得更多資訊時,也是需要頭銜的,不具身份的公民記者,在記者會中似乎是一個很突兀的存在。公民記者要如何表現出跟主流媒體的不同呢?林靖堂認為, 也許需要對問題的專業了解,要不就是脫離主流媒體所屬的場域,自己採訪。
林靖堂這番談話引起了熱烈的討論,部落客要去的地方是哪裡?是主流媒體會去的地方,還是要呈現庶民觀點?公民記者是否需要訓練,這跟主流記者的專業有何異同之處?要如何判定公民新聞的好與壞呢?
董福興認為,新聞媒體就是太專業,所以會寫出糟糕的報導。他表示,當部落客遇到不懂的,事情,可以直接詢問專業者;而且部落客不必和主流媒體去相同 的地方,部落客可以做田野調查,又沒有截稿壓力,有更大的發揮空間。林靖堂回應道,公民記者是可以不必進入那種場域,但當你必須進入時,就需要一些自我的 訓練,以看出不同之處;但董福興認為,若有很多人一起討論,很快就能發現問題,最需要的,是熱情和行動力。董福興接著表示,公民新聞不需要平衡報導,他 說:「什麼客觀中立不帶評論,那是不可能的;部落客不是溫溫吞吞的公民,是暴民!」
林靖堂表示,以新聞學理的角度來看,若主流媒體是客觀中立的義理,部落客就是鼓吹者的義理,用自己的觀點,去關心自己關心的事。他說,部落客應該要偏激,但不是意識形態的偏激,而是對自己關心議題的狂愛,強大的關懷、深入的觀點以及不變熱情,才是專業。
對於專業與否,跑過許多不同路線的張念慈指出,不可能有人能具備所有路線的專業能力。張念慈表示,記者的路線裡,農業、電機、資訊…沒有一條路線叫 「新聞」;學校裡沒有教怎麼跑文教和土石流的新聞,也沒有教你怎麼跟原住民和客家人相處,一切都是邊走邊學。張念慈認為,記者真正的專業,是一顆慈悲和能 分辨善惡的心,不屈服外界的壓力,遵守著社會良知和新聞價值,她說:「只要你要想做個好人,能寫出正面、光明的新聞,為弱勢發聲。」張念慈也認為,寫部落 格沒有那麼難,不管長篇大論或短短的抒發,都有其價值。
何國華舉他訪問過農民團體做例子,農民的知識、關心的事都超乎他的想像,有哪個記者在報導農業議題時,能比農夫專業?何國華表示,有些主流媒體無法 深究的問題,可以在公民媒體上討論,例如台灣溫室氣體的產生十分嚴重,但主流媒體無法討論大財團對溫室效應的影響,因為財團是他們的廣告主;而這樣的議 題,可藉公民媒體平台發酵。但何國華補充道,部落格在書寫時,還是要有基本的人事時地物,並要放入現場的感覺,讓自己感動的同時,也能感動別人。
董福興表示,公民記者的門檻,不是知識或技術上的專業,而是有感覺卻不知道如何下筆,他說:「筆是越寫越利的,這是必要條件。」另一方面,董福興則認為,一般NGO業務繁重,可能沒有辦法分心寫自己的新聞,這時若可以尋求外力,例如請部落客在彼此討論後幫他們書寫。
林靖堂提出另一個想法,如果公民新聞需要教育,這可以放在義務教育裡,或是開放通識課程嗎?當傳播教育不只訓練組織內的新聞工作者,也訓練組織外的公民記者時,各行各業的人,就可以書寫自己專業領域的東西。
當公共新聞學體現在網路上,所代表的意義,不單是訊息的快速流通,更意味著參與式民主的發生。當湊熱鬧的鄉民,成為關心公共事務的公民;自身的感動,也能昇華為對不公不義的撼動!